2024年9月10日愷思學社創始人毛萍組織了幾位博士後和博士生圍繞著我在2024年3月出版的《出發：不斷走出舒適區的科研生活之旅》進行了訪談。最近我重新看了一下當時的記錄，覺得可以整理出來供更多的同學們參考，畢竟很多人在同樣的階段（研究生、博士後）會有一些相似的問題。
問：周老師，人生到了您這樣一個階段，還有沒有新的困惑？
對我的人生來說，早已經過了不惑之年，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要幹什麼，目標很明確，從這方面講沒有什麼困惑了。但是，俗話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還有一句話是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事實上，保持危機感才會有不斷前進的動力。
應該說，只要想繼續成長，就會有成長的煩惱。作為一個科學家，我們常常擔心的是：怎樣用創新的方法去解決一個科學問題？原定的設想和目標會不會是錯誤的？科研的進展是不是可以再加快一點？經費能不能用得更持久？我們常有的煩惱是：基金的申請書再次被拒了，實驗或者計算的結果還是不理想，遞交到期刊上的文章又被拒了。
雖然保持憂慮是必要的魔鬼（necessary evil），但要避免過度焦慮，因為車到門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雖然不是條條大路通羅馬，走得路多了，總會有一條通的。
問：您為什麼會寫這本書？寫這本書的思路是怎樣的？寫完後對您自己又有什麼收穫?以及您希望在哪些方面給其他人一些啟發。
關於為什麼要寫這本書，還得從十多年前說起。作為一個帶研究生、博士後的導師，我常常為學生們的英語寫作能力煩惱，2007年，趁著我的母校中科大慶祝50周年校慶，我寫了一篇關於怎麼寫好科技論文的文章。沒想到在國內有巨大的反響，有100多個網站轉載了這篇文章。像我們這些從事科研的，一篇論文發表後，有幾十個人看和引用就很不錯了，第一次我發現我可以在專業學科之外造成影響力，埋下了通過寫作來擴大影響力的種子，導致到了2010年，我開始在國內的科學網上發表博客。
開始寫博客其實是被一個博士後逼出來的。這個博士後原來是做高能物理的，改行來到我的課題組做計算生物，我很欣賞他的勇氣。但沒想到，他才來沒多久，就打退堂鼓了，怎麼勸也不行，我很生氣。一氣之下，開始寫博客了，希望更多的年輕人要勇於走出科研舒適區（2010年9月的第一個博文是《克服恐懼，大膽走出自己研究方向的舒適區》）。沒想到，一旦開寫了，就收不住了，開始感覺到有話要說，就寫下來，不僅僅有科研方面的經驗教訓，也有家庭教育、家庭關係的故事，得到很多讀者的正面回饋，沒想到到現在已經堅持了十四年，積累了十幾萬字，有兩百多萬人次的訪問量。
去年在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的季編輯的鼓勵下，把我多年來在科學網寫的博客進行整理、彙編而成了一本書，講述了作為一個從小聽話的乖寶寶、上大學時的學渣、科研的青椒，我是怎樣在迷茫中摸索、失敗中前進、痛苦中覺醒的過程。每一步都是屢敗屢戰，踩過了不少坑，趟了不少雷。從中國、到美國、到澳大利亞，再回到中國，從剛開始一次次被迫離開舒適區，到後來主動出發，讓事業和生活都得到了不斷的發展。
通過這本書我主要想面向年輕研究人員，尤其是那些對自己未來方向還不清楚、比較迷茫的高中生、大學生、研究生，以及博士後，或者正在經歷一系列失敗的青年。我想告訴他們的是：不要怕，我也是從長期迷茫到30歲才覺醒的、而且是在不斷的失敗中慢慢成長起來的。
此外，我還想告訴所有的年輕人，不僅僅是科研人員，要大膽地離開自己的舒適區，只有離開自己的舒適區，才能有更多的機遇，更大的發展。所以我的座右銘是學問在書中、頓悟在路上、機遇在舒適區外。
還有，對於那些年輕家長，我想說的是離開自己的舒適區不僅僅自己受益，家人、孩子也會在新的環境裏擴大自己的眼界，更好地成長。
問：您在經過了一系列的開眼界的探索之後，您終於明白了您不要什麼？進而在否定中做出肯定，獨立自主的朝著您認為您可能更適合的方向去行走。針對這一段，您對當下的年輕人在做選擇時面臨的困惑和迷茫，特別是當下充滿不確定性的社會環境下，如何更好的認識自己，確信自己，有什麼建議？
當我們年輕時，我們的大腦和心理都在不斷發育和成長。我們正在探索世界，尋找自己在這個世界中的位置。這個過程可能會讓我們感到困惑和迷茫，因為我們還沒有找到自己的目標，或者還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歡什麼。
認識自己是需要一個逐漸深入的過程，需要時間和耐心。我們需要發現自己的興趣點，觸發自己的激情。這可能需要一個頓悟或覺醒，但一旦我們找到了，就會有一種強烈的驅動力，讓我們更加堅定地追求自己的目標。
如果你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的激情所在，不用慌張。無論你是否喜歡當前的工作，都要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做，做出最好的努力。這一切都是為你未來的覺醒所打下的鋪墊。你的所有經歷，無論好壞，都會對你的成長有所幫助。
多讀書，多行路，行行出狀元。興趣是可以培養的，你也可以跟著感覺走，嘗試不同的事物，發現你的激情所在。你可能會發現，你對某個領域有強烈的熱情，那就是你的方向。總的來說，年輕時的困惑和迷茫是正常的，它們是成長的一部分。你需要花時間去發現自己，瞭解自己，找到自己的激情。只有這樣，你才能真正地確信自己，找到自己的方向。
問：您經歷了一些重大或者特殊的歷史事件，比如文革、恢復高考、中美合作化學研究生專案等，您在書中寫道：“從出省去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到出國去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是時代的潮流加偶然的運氣，人生就是這些隨機事件的組合。” 從書中讀來，這些事件對您的影響似乎都還是比較正面的，但是我也發現您非常好的發揮了自身的優勢，比如抓住高考時化學成績好的優勢進了中國科技大學，能出國也是因為“政治、英語成績比較好”，從這個角度，您對於年輕人如何能抓住一些歷史事件帶來的機遇，借題發揮自己的優勢，有什麼建議？
每個人由於成長的背景、愛好、和環境都不一樣，都會有自己獨特的長項短處，怎樣發揮自己的長處，顯示出自己不同於眾的能力，就能抓住稍縱即逝的機遇。
最近我看到一個說法：不追求第一，要追求唯一unique，就是這個道理。追求唯一才是避免和別人內卷的最好辦法。也就是說，要不斷努力，揚長補長，而不是取長補短，要把自己的特長發揮到極致，時刻準備著，機遇就會來到。因為機遇只是給予那些有準備的人。當年我能夠考上出國研究生，也是進入大學後，不甘心成為大學同學裏的學渣，在《從一到無窮大》這本科普書的激發下，開始自我反省，不斷培養思考能力，改變學習方法，成績由開始的中下等·，變成中上，為最終考好國內研究生，考上出國研究生打好了基礎。沒有這前四年的準備，就不會有在最後一年考上出國研究生、成為黑馬的這個故事，這個故事我在書中有比較詳細的描述。
問：您是一個興趣廣泛的人，也抱有非常開放的學習態度，無論是文科還是理科，似乎都學得不錯，這跟當下國內三四五線城市教育的文理分科，以及缺少興趣的啟發的培養方式有很大不同，您覺得在這個過程中，您的家人、師長，學校和環境的影響大嗎？如何跳出這些局限真正的發現自己的優勢，發揮自己的長處?
我不確定學純文科的人是否不需要理科的知識。但要在理科上有所作為，就必須有很好的文科功底。無論是科研論文的閱讀、理解，還是寫作，科研基金的申請，科研成果的宣講，都需要文科的知識和手段。我們科學家常常自嘲是作家，不是在寫論文，就是在寫基金申請的路上。
我小時候並沒有專門去補文學方面的課，就是喜歡看小說，寫作能力是潛移默化地讀出來的。而我的數學能力則是機緣湊巧，在初中暑假無聊的時候，我姐姐借來的一本蘇聯出版的數學應用題書，我把它做完了，相當於自己給自己上了一個補習班。所以，我對自己的孩子在課外補習並不反對，只要是他們自己願意做的，就上。小時候，每個人的優勢、長處在哪里，外人是看不出來的，只能去摸索，多方面試試。文學、藝術、體育、科學等等，找到自己的特長。其實特長也是根據自己的愛好，發現什麼讓你心動，靠自己的努力不斷開發、培養出來的，沒有人天生就知道自己的特長是什麼。
問：在30歲之後，你的第五站北卡羅利市，第六站波士頓，第七站紐約布法羅，第八站澳大利亞的印第安那，第九站澳大利亞的昆士蘭，第十站中國廣東的深圳，後面這些站我們能越來越多的看到，都是您的主動選擇，而且越來越“大膽”，不僅自己不斷走出自己的舒適區，甚至也影響了您的太太和女兒們，以至於您的同事及他們的家庭。您能說說嗎？這種勇氣從何而來？
這種出舒適區的勇氣或者說自信是在前幾站反復證明了有益之後所培養起來。有這樣的自信：一方面是對自己的能力有一定的判斷，另外一方面是和家人一起通過比較利弊，共同做出來的決定。此外，有了終身教授這個位置，也能夠解除後顧之憂，萬一搬遷失敗，可以從搞科研為主變成教書育人也是不錯的。
不得不說，並不是所有走出舒適區的遊歷都是成功之旅。我博士畢業後參加一個朋友的公司跟他一起創業，在那裏工作了快四年，雖然創業的公司本身是成功的，但是我還是從那裏退出來，從這個角度來講是一個失敗的嘗試。但是這次經歷並不能說是完全失敗，它幫我確認了科研才是我的真愛，從而讓我在後來的工作裏，可以義無反顧、背水一戰。它也讓我真正地長大成熟、學會怎樣更好地與人交往。任何事情的結局都不能，也不應該用簡單的成功還是失敗，這樣非黑即白的兩種顏色來代表，都一定是有失也有得。人生是一場旅行，一次體驗，沒有必要凡事去斤斤計較、患得患失，要做到承受一時的不便，享受一路的風光，何樂而不為呢？
問：對於年輕的科研人員，尤其是剛開始接觸科研的學生。我們該如何避免或減少科研中失敗或挫折帶來的影響，保護自己的研究興趣。如果遇到了一些跨不過去的坎，我們又該如何調整呢？
我在第一個導師手下做的幾個課題都不順利，現在想起來有兩個原因，一是導師給的設想太具體，沒法變通，一旦發現原來的設想有問題，就沒法繼續下去了。二是自己是在等米下鍋，只知道等導師給課題，沒有去思考怎樣自己去找課題，沒有去主動發現問題。而我的第二個導師只是指指方向，不斷送文章給我看，讓我自己去琢磨，找問題去做，反而成了。
這個教訓告訴我，首先，要減少科研中失敗或挫折帶來的消極影響，重要的是：不要吊死在一棵樹上面。也就是說，同時參與兩個以上專案，這樣一個成不了，還有另外一個，可以時刻保持著你的信心。
此外，要堅持看文獻，每個週末要追蹤同領域的工作，看多了，就慢慢摸到門檻了，瞭解別人是怎樣設計課題的，可以給自己的工作增加思路，他山之石，說不定可以攻玉呢。也就是說不僅僅低頭拉車，還要抬頭看路，這樣當遇到問題的時候不至於一籌莫展。
最重要的是要學會批判別人的文章，發現別人文章的局限性，發現別人研究還存在的問題，與此同時，通過對別人工作的批判，對自己工作的重要性，創新性就會有更好的理解，也就能夠增加自己的信心，保持自己的興趣。
如果真正遇到了一些跨不過去的坎，我們又該如何調整呢？我覺得首先要想明白的是：天不會塌下來，地也不會陷下去，即使不做科研，世界上還有很多事可以做。很多人沒有學位也可以有所作為，並不是所有的人必須有個PhD博士學位。
其次要明白的是，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失敗，現在看起來是失敗，過了幾年之後，也許是好事。我當年申請博士後，面試後被MIT的一個教授拒了，我很痛苦，但誰能想到一年多後，這位老師自己沒有獲得終身教授的位置，被迫離開MIT呢？而我被迫改行，減薪去了北卡，反而因禍得福。學習到的新知識為我去哈佛做博士後，找到終身教授位置都埋下伏筆，打下基礎。正如古人說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個故事在書中有詳細的描述。
最後要明白的是，風水輪流轉。愛打牌的人都知道，連著幾手都是臭牌的話，堅持打下去，就一定會有好牌來的，這是統計規律所決定的。我申請教職，申請第一個科研經費，都是今年不行、明年不行，到後年才行了的。
問：在科學網博客上，您談到了最近在西班牙開的一個很有特色的國際會議，引發了您對科研交流活動的思考。在當下快節奏的科研社會中，我們該如何進行有效的，有益的科研交流呢？
在當下快節奏的科研社會中，首先，我們要學會怎樣和AI人工智慧進行交流。隨著技術的進步，AI不僅能夠協助科研人員處理大量數據，還能在發現問題、尋找解決思路、挑選研究方法以及撰寫學術論文和基金申請等多方面提供幫助。對於科研人員而言，適應並掌握如何與AI交流、利用AI技術加速科研進程是非常重要的。
還有一個就是線上會議。儘管線上會議的數量可能沒有以前多，但其效果依然顯著。然而，面對面的直接交流在科研領域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直接交流可以更有效地傳遞非言語資訊，加深理解和信任，促進合作。
參加專業領域的學術會議，尤其是那些有你希望認識的人參加的會議，是一個極好的交流機會。通過做報告或展示，你可以增加自己的曝光率，讓同行瞭解並認可你的工作，為建立職業同行關係打下基礎。積極參與並在這些會議上表現自己，無疑會對你的職業生涯產生積極影響。
總之，在新時代的科研領域，AI的輔助作用越來越明顯，但人與人之間的直接交流仍然不可替代。通過有效利用AI技術加速科研進程，並結合參與學術會議來增加個人曝光率，科研人員可以在這個時代中脫穎而出，更好地推動科學進步。
問：在科學研究中，交叉學科的融合越來越受到重視。您個人在進行交叉學科研究時有哪些心得體會可以分享嗎？有沒有一些特別的經歷或者故事可以分享，以啟發和鼓勵年輕科研人員？
我覺得對大多數個人來講，小交叉比較合適。我個人的體會是每次跨半步，既跟自己過去的經歷有相通的地方，又是不一樣的領域。我博士是做簡單液體的積分方程的計算。在第一個博士後期間學了高分子的分子動力學，解的是牛頓微分方程，兩個之間交叉使我產生了許多新想法，成就了我在第二個博士後的許多工作，以及在做助理教授時的一些工作。這個改變是跨半步，因為兩個都是做計算方向的。但又不一樣，一個是平衡態統計，一個是跟時間想關的分子運動過程，所以我在一年不到的時間就轉成功了。我現在擴大研究領域主要辦法是靠學生或者博士後，他們有我所不具備的新知識，這些新知識可以應用到我所擅長的領域裏面，通過不同的知識面來形成創新，產生交叉的效果。
問：您如何看待交叉學科研究的未來發展趨勢？有哪些新興領域或者研究方向可能會成為交叉學科研究的熱點？
AI+X，或者說AI跟各個科研領域的實驗結合，加快科研發現的速度將越來越成為一個主流。在生物方面就是所謂的BT+IT。提到熱點，不要因為是熱點就去做，一定要有自己獨特的切入點，才去做熱門方向，否則競爭太激烈，很難脫穎而出。找一個沒有那麼熱門的領域，有自己的獨特之處，不需要去跟別人去卷，才是最佳的科研方法。
問：周老師您帶過很多學生，您認為如何更好地培養學生的交叉學科思維和能力呢？大學是否應該在課程設置、教學方法或者研究專案中進行相應的調整？
我在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化學系的時候，數學跟數學系一起上，物理跟物理系一起上，甚至還修了電子線路，機械製圖，這些都是必修課，對我在物理，化學的交叉的邊界做科研很受益。可惜當時沒有想到去選修生物課，導致我靠自學所得的生物方面的知識是碎片化的，漏洞比較多，如果我當時系統地修了生物課，我在計算生物上研究的優勢就會更好一些。所以我覺得大學應該讓學生們的基礎打得廣一些，對今後做交叉研究就會有特別的優勢。關於培養學生的交叉學科思維和能力，關鍵點在於鼓勵學生勇於走出自己的舒適區，從大學到研究生，再從博士到博士後的方向最好都要有所轉換，特別是在博士後期間學會在交叉中發現問題，並創新性地解決問題。
問：在科研工作中，您始終注重實驗細節，能從公式中的差異中發掘出新的研究課題；您還以平常心面對科研中的挫折，認為失敗是實驗的常態。除了這些，您覺得優秀科研工作者還需要具備哪些科學精神？或者，您認為當下的學生在科研過程中最欠缺的科學精神是什麼？
我認為最重要的科學精神應該是批評精神。對一個已經發表的工作要持有懷疑態度，能夠發現它的局限性，甚至錯誤，看到和發現別人沒有注意到的問題。發現問題，特別是提出一個好問題是科研工作的最難點。舉個例子：當年所有人做蛋白質設計的時候，都是基於能量函數的優化來做的，但這個方法的成功率受限於不怎麼準確的能量函數。一個自然而然的問題是能不能繼續改進能量函數？這是一個問了多年的問題，許多人一直在這個問題上努力。我們提出了一個新問題，能不能完全拋棄能量函數，用人工智能的方法直接進行蛋白質設計？我們提出的這個問題就為蛋白質設計打開了新思路。這個2014年0到1的原創工作為現在基於人工智慧進行蛋白質設計成為主流方法打響了第一槍。這個故事，我在書裏有詳細的描述。學會提出好問題是進行0到1這樣的原創工作的關鍵。
問：正如書名所說，科研是一場不斷走出舒適區的旅程。您的研究方向從凝聚態物理和統計力學，轉向分子動力學與蛋白質折疊，隨後進入結構生物資訊學，並最終建立了濕實驗室。在這一過程中，有些轉變是被動的，有些則是您主動的選擇。請問，是什麼樣的契機促使您主動調整研究方向或變更所在的學校？我們可以怎樣尋找這些機會呢？
主動調整研究方向或變更所在的學校往往是在做一個方向遇到瓶頸的時候開始考慮的。所謂瓶頸就是沒有什麼大的設想或者好的主意繼續向前推進。所以就想：是不是稍微換個方向，或者換個地方，刺激一下也許能夠帶來意外的突破。這些機會對我來說也是半靠運氣半靠努力。例如換地方，不僅僅是你要看中那個地方，對方也要看中你才行，有點像找對象。我每換地方之前，都會面試好幾個地方，才會有一個機會。如果是不換地方，只換方向，我往往是有了合適的博士後才進行的，靠博士後跟我不同的背景來共同開拓新方向的。對於一個學生來說，換方向可以通過換導師來進行，例如從碩導、博導、博士後導師的改變。找什麼樣的導師就變得很關鍵，要下功夫調查一下，思考一下怎樣使自己跨半步，然後從導師那裏學到另外的半步，這樣就可以完美地走出一步。
問：您認為科學精神與人文精神如何能夠更好的融合？如何能夠成為一名自己想要成為的科學家的樣子？
什麼是一個偉大的科學家？並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或者有一些條條框框。恰恰相反，我們期望的是科學家的多樣化：有孤獨內向的，有領導型的，有改進型的，有開拓創新型的，有技術型的，有應用型的，有文理雙修的，也有偏科的。越是艱難的課題越需要不同類型的科學家，從不同的角度，接力而成的。並不需要要求所有的人都是文理雙修的。在科學精神與人文精神之間如何更好地融合這個方面，我沒有太多的研究，每個科學家還是各盡所能比較好，不能強求。對我來說，發自內心地去分享科研和生活的點點滴滴，讓後來者少走彎路，普及科學知識和科學精神，也是擴大影響力的一種方法。關於如何能夠成為一名自己想要成為的科學家的樣子？不需要刻意去模仿某個偉人，揚長補長，把自己的長處發揮到極端，做好自己，就是最好的。
問：您的書名叫“出發”，我們把它延伸了一下，向夢想出發，想問問周老師，您接下來的夢想是什麼？
接下來的夢想是什麼？這是一個好的問題。我在讀大學的時候，曾經不切實際地幻想過成為中國第一個本土培養的、在科學方面的諾獎得主。現在我們都知道，這個榮譽被屠呦呦女士所獲得。我到了美國之後，就明白自己是井底之蛙。後來，就基本上變成一個沒有什麼遠大夢想的人，往往是走一步，看一步。回國之後，抓住了創新藥投資熱潮的尾巴，和同事一起開創了開發靶向RNA小分子藥的公司礪博生物。這個公司在同事的主持下進展順利，在一年多的時間裏，已經有幾個疾病管線苗頭很好。所以我目前的一個夢想就是能夠有多個創新藥進入臨床，並至少有一個獲得批准，造福人類，而公司成為靶向RNA小分子藥開發的領頭羊。還有一個夢想就是在科研上獲得比過去更大的成就，特別是RNA結構方面的工作，從而為點亮RNA這個生命體內部的暗物質作出貢獻。當然，我也有一個夢想是希望這本書能夠買出一百萬本，讓更多的人從我過去的經驗教訓裏面受益。
問：能否請您分享一下，您是平衡繁忙的科研工作和陪伴子女的？
在事業發展初期，就是我剛剛開始做助理教授的時候，由於有升終身教授的壓力，就拼命工作，無法兼顧太多的家庭責任，而且由於工作勞累，身體素質很快下降了，後來我醒悟過來，科研是一場持久戰。所以我就開始平衡科研工作和家庭生活，增加在學校工作的效率，盡可能不把工作帶到家裏，除非是有截止日期的基金申請。孩子小的時候，我們基本每年暑假都會帶著孩子去一個地方旅遊，可以使孩子們開開眼界。事實上，陪伴孩子是一個換腦筋，讓腦袋清零的好辦法，科研的節奏不能一直處於崩緊的狀態，需要調節，才能更好地去創新。不能把科研和生活當成矛盾的兩面，它們可以起到互相調劑，互相促進的效果。
問：可否和我們分享一下，您和孩子們平時是如何互動的呢？隨著孩子們的成長，他們的興趣和想法也會不斷變化。您是否注意到，在不同的成長階段，您和孩子們談論的話題有所不同？如果是這樣的話，您最喜歡和他們談論哪些話題呢？
在子女成長的階段，我們努力保持每天晚飯的時間，討論學校裏發生的事情，和同學、朋友、老師之間的有趣故事，讓孩子暢所欲言，讓孩子願意分享她的酸甜苦辣，我們鼓勵、引導她們說出來，我們聆聽、偶爾加點我們自己的見解。這個過程中，培養了他們的自信，讓他們知道家庭永遠是他們的後盾，同時要讓他們自己獨立去處理同學之間的事情，這樣可以讓他們更快地成長。
問：在有兩個女兒的家庭裏，您是如何儘量“把一碗水端平”，處理好一些小衝突的呢？
我們很少去想“一碗水端平”這個問題， 因為兩個孩子分別是獨立個體，她們兩個的性格和需求不同，所以需要“按需分配”。比如我們“鼓勵引導小女兒嘗試新鮮食物”， 那是因為小女兒從小食物過敏，對食物特別小心。而大女兒從來不挑食，我們就不需要為了“一碗水端平”，也去引導大女兒嘗試新鮮事物。
還有一個例子，在大女兒高中階段，我想教她編程序，她卻說最喜歡把時間和精力投入到化學的學習中，她果然把化學學到參加澳大利亞化學奧林匹克國家隊的程度。到了小女兒上高中階段，我們原來想讓她像姐姐那樣學化學， 聽上去是“一碗水端平”，是吧？但是小女兒自己更喜歡生物，因此這碗水端不平的，後來她把生物學到進入澳大利亞奧林匹克國家隊的水準。值得提的一點，我太太長期堅持不把自家的兩個孩子做比較，不以誰作為榜樣。否則的話，會引起孩子自己的矛盾，自相殘殺。總之，孩子是獨一無二的，教育需要因材施教的。找到適合每個孩子成大的方法，而不是公平對等。
問：您是怎麼和女兒成為好朋友的呢？
讓孩子們成為我們的好朋友，主要是靠建立一個好的家庭氛圍，應該說是我太太主導得比較好。例如：通過各種節日的紀念來體會家裏的親情，像父親節，母親節，生日，感恩節、耶誕節等等，她都能即時地安排出家人相互感恩的氣氛。還有一點是讓她們暢所欲言，沒有什麼顧忌，把心裏話說出來。當然我們對孩子有愛不寵，該表揚的時候表揚，該批評的時候批評。合理的需求儘量滿足，不合理的要求堅決不同意，讓他們知道有些紅線是不能過的。在決策的過程中，如果把前因後果、以及利弊分析的清清楚楚的話，決定一般來講還是比較容易的。